我生于六十年代初。
小时候，农村物质生活匮乏，几乎没有什么玩具。
父母忙着在地里干活，掙工分养家，没那么多时间陪孩子玩。
我们只好自己玩。小伙伴们就地取材，变着法儿玩，而且玩得有滋有味，一天到晚乐此不疲。
农村有句俗话：土垃孩，土垃孩，离开土垃不能玩。
暑假里，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和土垃有关。
捏瓦呜。或者叫摔瓦呜。
“瓦呜”是啥东西，竟有如此稀奇古怪的名字？
其实很简单。
比赛场地要求是平地。麦场，坑边，村头老椿树下，只要是平地都可以。
从沟里、坑里挖来胶泥，捏成小盆或碗的形状，我们叫“瓦呜”。
然后，口朝上底朝上往平地上摔。比赛谁底上窟窿大，来确定输赢。
捏瓦呜看似简单，还是挺有学问的。
要选择粘性强的淤泥，且水分适中。太干太湿都不好捏。胶泥取来后，不能直接进入捏的程序。
挖来的胶泥水分不均匀。太湿、太干，都不容易成型。要像母亲擀面条和面一样，把一摊泥反复在地上摔打、揉捏，使胶泥柔软、劲道。
再则，泥巴中更不能掺杂砖头核、石子等硬物，否则容易对手造成伤害，划破手掌。所以，要一遍遍地检查。
开始捏瓦呜了。这是个技术活儿。大家坐在地上，从泥块上挖下一小块儿，来来回回团成馒头状。放在地上，两个大拇指在里面，其他手指在外沿，慢慢地捏，渐渐变成一只小盆或碗。
边沿要厚，底子要均匀而且薄。这样，摔起来才能窟窿大。记得当时捏哇呜还有一个口诀：“薄薄的底儿，厚厚的沿儿，我的瓦呜十八瓣儿。”我们边捏边念叨着。口诀不知谁发明的，但确乎概括了捏哇呜的要领。
最惊心动魄的是摔瓦呜。
大家先分好组，两个人一组比赛。
一个个精神百倍，从地上爬起来，围在一起，把瓦呜平托在手心，举得高过头顶，还高喊着口号：“东庄上，西庄上，都来听我的大炮响。我的瓦呜要不响，都来摢我的光脊梁——”由于瓦呜口朝下，使劲往下一摔，里面形成空气冲击力，会把瓦呜底部冲破一个窟窿，同时发出“砰——”的一声响，或高亢，或低沉。
当然也有摔不响的时候。如果摔瓦呜时用力不均匀，瓦呜边沿不同时着地，瓦呜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，有气无力地摊在地上。瓦呜不会摔破哦，那他输定了。
接下来，大家凑到一起，查看比赛成果。
窟窿大的，赢了。
于是，跳起来，高呼起来。
输的人垂头丧气。
他要用自己的胶泥，给赢者补窟窿。那是赢者的战利品。他从大块胶泥中挖出一点，捏成薄薄的泥片。然后趴在地上，小心翼翼地为胜利者的瓦呜补窟窿。输者要把人家的瓦呜补严，不能留有缝隙。但也不能补多了，浪费自己的胶泥。
输者不甘罢休，嚷着接着比赛。不知要比赛多少轮。直到胶泥干了，或是该回家吃饭了，大家才极不情愿地宣布战斗结束。
那时，我们一个个头上、脸上、光脊梁上，浑身上下，都是大块小块的泥巴。
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，那时摔瓦呜，输得赢得那么在乎，赢来的那些泥巴干什么用了？无论拿到家多少胶泥，结果都一样，都让父母扔到门口粪堆上了。
但是，摔瓦呜带来的一个炸响，一阵惊呼，一场开心，足足让我回忆一辈子。
至于“瓦呜”名称的来历，我曾想探究。
这个农村古老的游戏，苏北、鲁西南等地区都曾流行。
名称不一，有的文章写作“瓦屋”，有的写作“哇唔”。
其起源没人能说清。
我猜测，旧时农村烧陶器是很普通的手艺活儿，很多村都有烧陶器的。面缸、水罐子、盆等都是自己烧制。因为不上釉，俗称土缸土罐土盆，也叫瓦缸瓦罐瓦盆。
烧陶器要先做坯子。用泥巴捏成器物的形状，再放进炉子烧制。
孩子们见大人做坯捏来捏去的，觉得好玩，就学着做，最终演化为一种喜欢的游戏流行开来。名字中带着“瓦”字，且以胶泥作为胜败的奖罚，大概就是有力的佐证。
写到这里，我脑洞大开。
现在，人们形容经济拮据、东借西挪为“补窟窿”、“堵窟窿”。
“窟窿”一词的“借债”、“亏空”之义，是否源于我们小时候捏瓦呜的游戏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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