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周云和
著名历史学家毛珮琦教授等专家学者考察洪谟故居
想不到，一条似乎被人遗弃的石板小径，竟和一段久远的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；
想不到，一位被誉为“天下儒宗、西蜀圣人”的诞生地——箐竹屋基，竟是如此凋零破败，野草狂生。
当今社会有这样一个说怪不怪、说不怪也怪的现象，很多地方总是想方没法拿名人说事；只要历史上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人物，管你是潘金莲还是秦桧，都争着抢着抬出来，重金打造以壮声威。
箐竹屋基，这个曾诞生过明朝重臣周洪谟的地方，却这样冷清，冷清得让人不寒而栗；这样荒芜，荒芜得如同远古原野，确实有一点匪夷所思。
洪谟祖屋镶壁
一座泥穿壁漏的小青瓦房——周洪谟祖屋的正房，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，手拄拐扙，站在初夏明丽的阳光下，目光呆滞，惹人垂怜。
这里居住着一廖姓人家，他说是解放时分得的。虽经风浸雨蚀，翻建修整，但历史陈貌依然可辨：雕梁凿窗，穿枋板壁，刻有鱼跃龙门、鲢戏蟹虾、麟衔瑞草的石磴等古风犹存。这一些堪称文物古迹的东西，灰蒙尘盖，蛛网密织，让人顿生虎落平原、龙游浅滩之忧戚。
一条小狗，坐在门前石磴上，虎头虎脑，煞是可爱；几只鸡娃，站在虫蛀得大框小洞的门槛上，映衬出腐朽与新生。看见这一些，我阴沉灰暗的心境，稍许有了一点活泛。
周洪谟十八代后裔周福祖对这里较为了解。他指着荒芜的屋基介绍道：箐竹屋基，又叫箐竹园，解放后叫周家湾。这个地方，左青龙，右白虎，整个屋基跟一把太师椅差不多，风水好得很，周围到处是斑竹苦竹楠竹，又好又大根，所以周洪漠自称箐斋。当时的房屋非常气派，整个占地20多亩。
周公洪谟肖像
主体建筑为石木结构，单层两台穿逗式柱架，院落瓦房，木板镶框竹篱泥壁，海漫青石地面，大小开间40多间，木窗差不多都雕饰着精美的人物花鸟图案。石柱和砖砌围墙，绘有单彩竹、兰图案；八字重门，一边进入正屋，一边进入“世德堂”。屋内以走廊相连，正屋朝门两柱为石刻楹联，朝门拱额正书“紫气东来”，左右两边刻的是竹子的图案；正门悬挂着明成化宪宗皇帝钦赐的“为国名儒”蓝底金字匾额。左边为周氏祠堂，供奉着洪谟公等以七世神主肖像……
我一边听着一边从遗址中寻找着往昔旧迹。你看，那进周氏祠堂院坝边宽大的石梯，地面铺的石板，议事厅长着青苔的檐坎石，那堵保存得最为完好的木穿枋墙壁，都在争相向我诉说着昔日的荣光与辉煌。
祠堂已被别人做了养鸡场。院坝里，竹笼下，到处布满了鸡。周兴福说原来祠堂正门口有两个鼓儿磴。跟在我们身旁的鸡的主人说，他知道很金贵，怕被别人偷走了，特意搬来放进了屋里。我进屋去看了，上面落了厚厚一层鸡屎。
残存的鼓儿蹬
一个鼓儿蹬上，一只母鸡趴在那里，心事重重朝不虑夕的样子。另一个鼓儿蹬上，一只公鸡站在上面，左睃右望，也许正在为欲施展的阴谋侦察动静，见了我们也不怕。
鸡啊狗啊，周洪谟祖屋里的物件至少五百年以上的历史，你们随便爬上去玩耍，随便在上面拉屎拉尿，就不怕落个糟蹋圣贤、亵渎神灵的臭名声？
细细一想，畜牲们是无辜的；追究起来，责任在人。
我望着残垣断壁枯枝败草想，或许包括我在内的周家的后裔们，为什么没有将其祖屋保护下来，是无权无势无力所致？还是搬迁到更好的地方去了？最让人想不通的是，没听说住在那里的周家人是大地主大恶霸，房屋也不是深宅大院，历经几百年十余代人遗留下来的祖业，解放时怎么竟然悉数分给了几户旁姓人家？
箐竹屋基周洪谟祖墓碑记载，孝元孙，由国子监祭酒升礼部尚书周洪谟。
既然有人能操纵箐竹屋基的命运，为什么现在不加以保护，是不能为其提供使用价值之故？
当然，过去的事已成为历史，没有必要刨根问底，关键之点要面对和正视现实，一切向前看。
向前看，又是一番景象。74岁的廖姓老人指着地面一块一块的屋基石讲，这里以前是一个天井，那里也是一个天井。原来房子里有好几百年的老家具，像大木床、太师椅、梳妆台这些，全是柏木做的，用土漆漆过的。他还特意带我去看了他家背后周家祖坟山被垦为地的地方。
望着那片地，我无以言说，心生荒凉，隐隐作痛。
干杉树周氏宗谱
当然，最让我痛心的，是他们把好几百年的老家具当柴烧了；最最让我痛心的，是他们把明宪宗皇帝嘉赐周洪谟“为国名儒”四字的皇匾，用木推子刨平来做“炒米糖”案板。我觉得他们愚昧，但又觉得责怪无理。
我问廖姓老人叫什么名字，他说叫廖进辉。我说“进”字是哪个“进”？他说他认不到字，随便你写哪个进字都要得。
想想，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到的人，能知道你那一些文物古迹的价值？
联想开去，大革文化的命的时候，那一些识字的小将们，受狂热的怂恿，盲从的驱使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把周家遗传下来的大量珍贵历史文献资料付之一炬了吗？
更何况社会中广泛存在着识不识货的问题。
残留的老匾
盖世国宝，只有在识货的人眼里才价值连城，在不识货的人眼里则分文不值；既然分文不值，留着还有何用？远不如劈来当柴烧更有价值。
寻迹箐竹屋基的那天天气很好，但我的心情一直很压抑郁闷。与箐竹屋基相望，是一排排展示新农村建设成果的房舍；白得耀眼的墙壁，在艳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回望箐竹屋基，竹与树们蓬勃出的那一涯深深浅浅的绿色，与初夏朗润的山色相互浸染，是那样地豁人眼目，怡人情怀。
然而，我始终记住的，是被绿色遮蔽着的箐竹屋基那残垣断壁，以及偷生的旧门古窗，石条石磴……
周云和，中国作协会员，宜宾市作协主席，作品发表于《当代》《十月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北京文学》《江南》《长城》《四川文学》等，有作品被《小说选刊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作品与争鸣》等转载、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。代表作有长篇小说《蝇》、中篇小说集《幸福花儿开》、长篇报告文学《水拍金沙》等。曾获十月文学特别奖、四川文学奖、四川省“五个一工程”奖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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