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拍中国【 对话 】系列 第 7 期
俞丹桦的眼镜把他的世界分成两份，一半的远视镜看远处，一半的老花镜看近处。他当过兵，视觉敏锐，不过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，他已经“告别了对于拍照来说视力最好的年代”。退休后的日子成为他摄影创作的“黄金时期”——除去陪伴家人和参加社会工作，时间与精力足以支撑他无数次驱车前往东钱湖，或是在老街打猎一般地按下快门。
东钱湖的村民们只当俞丹桦是一个退休的摄影爱好者。他们不知道，眼前这位63岁的老先生，年轻时插过队，当过兵，务过工，从过政，81年退伍后又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，现在是宁波市摄影协会的名誉主席。四十多年前，那时120胶卷还只要两毛钱，他拿着借来的海鸥相机，第一次按下快门，拍下太湖的风景。
《回到1980年代的浙江》
?俞丹桦
1983，义乌
1984，杭州
1984，诸暨
1985，慈溪
1987，慈溪
在当时，能够拍照的人在俞丹桦眼里是“非常了不起的”，因为摄影师需要掌握包括前期、后期在内的全套技术。最开始接触摄影的时候，俞丹桦要借别人的暗房冲洗胶卷。比较急的时候，他会把自家的门封死，等到傍晚光线消失殆尽，捂着深色衣服在床底下“作业”。夏天时，室温超过40度，蚊子飞舞，他打来井水倒在脸盆里，控制温度，心里默默数着秒数……俞丹桦回忆说，这一切“全凭自己的感觉和经验来操作”。
80年代以后，他到过许多地方，也曾在八十几个不同的国家扫街，认定“陌生的地方有风景”。三年前，他刚刚退休，选定东钱湖作为拍摄对象。不过在此之前，他曾跑过湖北恩施、重庆金佛山、贵州赤水等地，也跑过更远的冰岛、法罗群岛等，但收获寥寥。在朋友的带领下，他才第一次将镜头对准这个距家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。退休三年，俞丹桦拍摄照片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前四十几年的拍摄总量。
《钱湖记事》
?俞丹桦
除了在秋高气爽的黄金时节拜访东钱湖老街，俞丹桦也曾特意选择暴雨来临前与酷暑之时进行拍摄。他已经熟悉这个地方，拐进某些老街，很难碰到不认识的人。他认识每一个村和每一条路，知晓什么季节太阳是怎样的朝向，并继续把镜头对准这个地方。
对话 · 俞丹桦
Q：你选择拍摄专题的考量因素是什么？这些专题又和你自己有怎样的关联？
A：退休以后，我就在过一种极简的生活，这样我就可以在某一个事情上更加投入和专注。我把自己锁定在东钱湖，旁边有不少老街旧巷。我通过在此“潜湖”，争取通过数年努力，在此打“深井”。
东钱湖一带在大规模地开发和建设，新与旧的交替过程中有许多冲突，值得留下视觉档案，我因此找到了自己的切入口。同时，这里也让我找回很多小时候的记忆，也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的知青生活。
我往往是带着任务去拍照。例如我的《钱湖村物志》，涉及到老百姓的衣、食、住、行，我计划一共要拍摄大概20个贴片（照片阵列），现在完成了16个。同时，我也通过这组作品探索在当代语境下的纪实和文献摄影。
Q：你曾形容拍照像“打猎”，有没有想过摄影师的角色是否具有“侵略”性？
A：这个可能涉及到如何处理和拍摄对象关系的问题。其实抓拍和“侵略”是矛盾的。我认为表面上我抓取了人家可能不愿意被拍到的东西，这在抓拍中几乎是不可避免的。不过我尽量会避免给他人带来不好后果的照片，避免消费他人的情况。拍照时，我会考虑是否在拍不应该拍的东西，或者对方是否不愿意被拍下。
Q：那你注重照片的真实性吗？你怎么定义真实？
A：我非常在意照片的真实性。我对真实的理解就是，首先它是客观存在的。其次，我是抓拍的，尽量不让对方察觉。比如当我用“聊拍”的方法，在交谈中拍照，只是对方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按下快门。同时，对方就会像朋友那样对待自己，只是走到这一步非常难。
Q：摄影之初，你拍摄比较多的是新闻图片。回看以前的照片，你会觉得这些年自己拍照的视角有什么样的变化？
A：八、九十年代以前，我是用胶卷拍照，按下快门是慎重的。现在拍照的时候，除了形式和内容，我还要表达自己的世界观，言为心声。按下快门前，眼前的画面肯定是触动到了自己的。最近几年，我一边拍片一边学习，很多国外摄影师也是我学习的对象，这些东西都有渗透到我的作品中，作为一种补充。
Q：拍照对你来说就是留下视觉档案么？有没有想过自己希望留下的是怎样的照片？
A：不仅仅是视觉档案。不能说我的照片都能留下来，但至少我希望留下来的一部分是有长远意义的。例如最近拍摄了一个村的领导班子换届和选举，拍摄了一位百岁老人做寿，还有农村里的新婚习俗......这些东西有些行将消失，有些带有时代特征，有一些幽默、有趣，还有一些具备文献价值。不过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把思想安装在镜头之上。
Q：你曾给过摄影师这样的建议，即让情感支配摄影师的交流与拍摄。有没有担心过自己投入到照片中的情感也许无法被观者充分解读？
A：这里的“情感”有两层意思。首先是和被拍摄者保持一种礼貌与友好，答应对方的事情也不能食言，比如不要发表，或者将照片送予对方。另外，我尽力让自己的照片中体现自然流露的真情，至少是打动自己的。自己拍的照片不一定别人都可以认同，其实平时发表在不同的网络平台上，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听取他人的意见。
Q：你也写作，有没有摄影之外的东西曾对你的摄影产生了影响？
A：一名合格的摄影师要具备多方面的综合知识，在关键的时候，这些知识会让你调动所有的智慧，在瞬间做出发现和推理，并做出决策。我以前有个观点，工作和爱好的反差越大越好。我长期从事行政工作，对社会的体察和理解，以及工作的方法等，都对我摄影水平的提高带来很大的益处，有助于我形成自己作品的独创性。
《外国街头》
?俞丹桦
（采访：虫姑娘/YANSELF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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